画舫落雨听春

Chapter 17

说实在话，这世上也没这么多偶像剧情节。什么飞机场里的擦肩而过，什么大雨倾盆时的你追我赶，这都是些痴男怨女，没什么正常成年人的时间概念，也一不发信息二不打电话，硬生生制造出来的戏剧冲突。
但是话又说回来，现实可比偶像剧残酷得多。影视作品里的男主角女主角，回个头都还能看见天涯海角地彼此相望着，而生活里，你错过了一个人，那个人就湮没在剩余的几十亿人里面，从此人生陌路，再找不回来。
你我都生儿育女，膝下儿孙满堂，八九十生死关临了，能想起错过的谁，都已经是太难得的记忆了。
王源也不可能真跟电视剧里似的踩着点出现，或者根本不来留王俊凯一个人坐餐厅。他出现在餐厅门口的时候，餐厅里才坐了第一批的顾客，侍者刚刚分了菜单给王俊凯，站在旁边介绍今日特供呢。
“我……什么？”王俊凯面色为难地看着侍者，眉头皱得都能挤出川字来，“你……能不能再重复一遍？”
王源刚好跟着带领的侍者走到了王俊凯的后面，听到这里忍不住觉得好笑，于是冲着那边的侍者摆了摆手，让他不要出声，自己就在他后头站着。
“……烤羊排，今日特供，比平常要便宜一些，”侍者心领神会地收回眼神，对王俊凯重复了一遍，“很嫩很好吃的。”
王俊凯勉强听懂了羊排，于是连忙摆手：“不行不行，我受不了羊肉那气味。”
他低头翻翻手里头厚重的菜单，随手点了主菜的第一个：“这，这又是什么？”
“啊那是我们餐厅的情侣套餐，”侍者回答，“肉眼扒加蔬菜。”
王俊凯哪管后面的内容，一听情侣套餐就阖上菜单了，十分财大气粗地摆摆手：“就要这个！”
“酒呢，先生？”侍者又问，“红酒或者香槟？”
“来两杯红酒吧。”王源冷不丁地站在王俊凯身后出声了，“牛扒三分熟。”
王俊凯听见王源的声音，心里也没丝毫意外感，他稳了稳心神，转过头来脸上就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表情了：“你来了？”
“嗯。”王源才不乐意甩好脸色给王俊凯看，答应了一声抬脚就目不转睛地走到王俊凯对面的位置坐下，理西装理餐巾，硬是一个正眼也没给对方。
王俊凯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心里还是躲着自己。打小两人吵架就这样，你不看我我不看你，你偷偷看我我偷偷看你，把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那套玩了个透透彻彻的。
他清清嗓子。
“你不跟我说说今天的申诉？”
“这有什么好说的，”王源撇撇嘴，“赢了呗。”
“好歹我还在里头当了你的男主角，你就没什么表示是吧？”王俊凯觉得自己颇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，但是也真没办法，他从来不是两个人之中更擅长说话更擅长调和气氛的那一个，说了十句话往往九句话都是正儿八经的，要是没人接茬，就能一直尴尬下去。
王源这才不情不愿抬眼迅速地扫过他：“吃饭是你请客，我可不买单。”
“我也没让你买单……”王俊凯闻言，有点气馁地嘀咕。
两个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。王源低眉垂目地，也不玩手机，就只是稍微地靠了椅子的椅背，眼神不和王俊凯对视。
从王俊凯这边看过来，餐厅里暖洋洋暗金色的灯光从天花板枝状的吊灯上洒下来，恰好地折射了点细碎的跳跃的微妙折射在王源脸上。王源的五官，和王俊凯那种颇有些峻峭味道的剑眉星目颇不同，他嘴角鼻尖眼睛弧度都是带着圆润的富贵气派，怎么看怎么像个三代福祉才能堆出来的小少爷。
是那种，初见了因为巴掌脸星子眼而惊艳，看多了偶尔会觉得白水无味，但最终仍会令人慑于眉梢眼角的完满感的福气相貌。
王俊凯一细细端详就端详地出了神。喜欢一个人的这种感觉很奇妙，能让人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头被填满了，就算不说不出声，就算碰不见摸不着，也能让人一想起，就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了惦念，突然地莫名其妙地笑出声。
时间一稍稍延长，被盯着的人受不了了。
“你看我干什么？”王源终于挑起眼皮微微蹙着眉头瞪了过来，“发什么呆啊你。”
王俊凯笑一笑：“没什么，想想以前的事情。”
听了这句话，王源的脸色反而不太好了。要说“以前的事情”，他想起以前的次数可比王俊凯多多了，王俊凯这么一提，他不知道为什么，这么多年养成的不动声色的深沉脾气，一下子就破了戒：“你怎么还提从前的事情？有意思没意思啊你？”
王俊凯一愣，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到这祖宗了：“……怎么了？”
“怎——”王源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有的事情有的情节，可能在对方眼里真的不值一提吧，王源想。那我这时候时过境迁了还拿出来算老账，又有什么意思，更何况，当初似乎是彼此都默认好了向前走，都是抱着不会影响彼此友谊的积极心态，理所当然似的选择了按照所有人指给他们的路，往前走。
现在看看，以大众角度看，也没什么错，两个人事业就算偶尔磕磕碰碰，总的来说也是蒸蒸日上，身边不说美女如云，起码也都不是一直孤家寡人。接下来再按照世俗要求，结个婚生个孩子，皆大欢喜——
自己何必再反复提从前的心思来触霉头呢。
王源想到这里，舌尖一打转，说出来的就不是原来想说的了：“——我以为你在想从前和姚姑娘的甜蜜日子呢，现在分都分了，也掰扯干净了，何必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。”
王俊凯听了皱眉：“我没在想那些。”
可是王源已经没在留神听他说话了，恰好侍者端了两杯红酒过来，王源已经侧头过去礼貌地笑着和侍者攀谈打趣，也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故意。
王俊凯一下子辩解不了，只能咽下那股子不甘心的味道。他转回头朝餐厅前台那儿看过去，恰好看到侍者领班抱着吉他，冲他点点头，然后跟他示意般地把吉他放到了酒吧台下面。
“我去上个厕所。”王俊凯转回头跟王源说。
王源应了一声，也没多留心。
这时候餐厅里已经坐满了客人，有许多客人已经开始动刀叉碰杯地进餐，嘈杂的低声巧笑配上刀叉叮当，空气中酝酿着酱汁香料的暖香，蕴着微微的酒味，有种让人暖融融到昏昏欲睡的感觉。
王源自王俊凯走开去上厕所之后，身上绷着的那根筋放松了一点，一只手托着下巴，一只手握着酒杯摇着醒酒，偶尔啜一口，慢慢悠悠的，刚才有点堵着的心情似乎好了点儿。
“兹——”餐厅的扬声器里头传来略有些刺耳，跟这个环境相比颇有些不太适宜的声音。
王源以为是餐厅准备放轻音乐，所以没注意，身子连动都没动一下。
“各位，”扬声器里传来疙疙瘩瘩的英文，透过扬声器有点点变音，王源一时间都没听出来这是自己熟悉的声音，“今天我朋友得到了一个好消息，所以我想要演奏一首曲子给他听。”
那声音顿了顿，“同时，我也有一些话想要对他说……”
王俊凯似乎有点点噎住了。他不知道该讲些什么，也不知道说出的话，王源到底会不会喜欢听，甚至，会不会听。
他抱着吉他坐在高脚椅上，在餐厅正中心的演奏池台子上，遥遥地朝王源的方向看过去，恰好看到那人投过来的，略有些震惊的眼神，一双杏目瞪得大大的，瞬间给人还是十年前的孩童样子的错觉。
王俊凯一思及此，手底下迅速地一划拉琴弦，和弦声音响了起来，他低下了头，正了正面前临时侍应生搬过来的落地麦克风架子。
低沉的歌声伴着悠悠的吉他旋律，瞬间抓住了餐厅里所有客人的目光。
“Meet me in the middle of the day, let me hear you say, everything is okay...”
让我在安静的夜色里遇见你，听见你说一切都好。
在闲言碎语和声色犬马之后，我们逃离耀眼光线，像杂志那样慢慢褪色。
这个故事里的国王和王后，躲避在华丽吊灯之后仓皇而逃，躲避去了安静地方。
王俊凯挑吉他谱子的时候，几乎是毫无犹豫地选择了这首Romeo’s tune。他其实已经很久不公开唱歌，单飞之后他的音色在人才济济的歌手领域里再也算不上出色，于是重心转移到了拍戏，单曲可能一年出一首或者两首保持热度。
但是他私底下对音乐的热爱几乎没有消退过，也保持着最初那种，一旦有什么心事，总喜欢透过音乐，来倾吐那些平时不敢说的话的习惯。
唱到了最后一句歌词，王俊凯停下了拨琴弦的手，一只手握住麦克风清唱。
“……hold me tight and love and loving’s free, woah yeah……”
一曲毕，餐厅里渐渐地响起了掌声。
王俊凯握住麦克风的手没有松开，他沉默了一会儿，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，重新开口。
“我错过了他。”他说。
由于词汇意义的微妙，王源一瞬间有些恍惚，分不清对方到底说的，含义到底是想念还是错过。
重新安静下来的餐厅里，更多的客人关注的用词，反而在于是他而不是她，有许多好事者，眼神已经投到了餐厅里面唯二亚裔男子之中的另一个人的身上。
王俊凯说完前头那句，又沉默了一小会儿，也不知道他抱着吉他坐那儿想着什么，大约是情怯也大约困于语言，又可能是不敢多说什么。过了一会儿，他抱着吉他从椅子上下来，握住麦克风：“我……我只是希望，我能有机会，去重新抓住他。”
说完，他就微微地鞠了一躬，然后离开了演奏池子。
餐厅里这才渐渐又恢复原来的嘈杂气氛，但是也有客人的注意力，似有似无地放在这边这张桌子上。
王源看着王俊凯两手抱着吉他大步向自己走过来，忽然有一种想站起来拔腿而逃的冲动，可是不等他真的把这个冲动付诸于实际，对方就已经走到自己跟前了。
王俊凯把吉他递给旁边的侍者，倒了谢，然后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，揭起手边的餐巾叠好放到膝盖上。一连串动作之后，他才似乎做好了心里预设，抬起头来看王源。
因为之前一直在忍不住地看对方，王俊凯抬头的那一刹那，王源控制不住自己地避开了眼神，一只手抬起来此地无银地搓了搓口鼻处，似乎想要借此消除掉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。
“你故意的吧。”王源突然说，依旧保持着眼睛看着旁边虚无地盯着一个地方的姿势。
王俊凯本来特别认真地盯着他，闻言没有马上回答，反而拿起酒喝了一口，似乎想要好好地回答这个问题。
“你……给我这个机会吗？”王俊凯问。
他知道就算问题看起来很模糊很有歧义，但是眼前的人一定会懂自己想要说的意思。可是就算他知道王源一定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，也不一定意味着王源会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。王俊凯只怕王源又避重就轻，所以准备倘若他一旦转移视线或者假装没听懂，他就再问露骨一点，非得逼着王源回答个子丑寅卯不可。
这回王源还真的没有避重就轻。
“王俊凯。”王源有点无奈地眼神收回来，跟他对视上，也难得听到他清脆珠玉一样的嗓音字正腔圆地喊自己名字，凯字后头带一点点舌尖上略过的转弯，转得听的人心里痒痒的。
“咱们年纪都不小了，你怎么就不能够对命运服输呢？”他这么问，眉眼间，有点点无奈的宠溺意味，从前王俊凯看不懂，现在愿意看，看懂了，才能品出那股子惊心动魄来。
王源说的也不错，他们虽然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四，但是娱乐圈摸爬滚打小十年，尽人事听天命四个字，从来没有除了社会这个地方更能让人领悟的。
有的事儿努力了也没用，有的人你再讨好也不会喜欢你。也见识过天人永隔生死别离的人间大戏，也尝过人善被欺马善被骑。车肥马，衣轻裘，淫词艳曲，骄肆跋扈，富贵滔天，生死由命。
王源这么问他。
“你怎么，就不能够对命运服输呢。”
王俊凯闭了闭眼，深深吐了口气，然后才能够理清自己想说的，一字一句对王源说清楚。
“王源儿，我懂你的意思，我知道你想说，要畏天命，失去的往往用不可再得，错过的往往再不能重现，我也知道你想说，咱们现在，本来可以毫无意外、平稳安宁地照着所有人给我们计划好的随波逐流的那条路走下去——”
“但是，你从最早最早的一开始，就是我给自己计划好的命运里的一部分，如果没有你的这二分之一，那这根本算不上是我的命运，我又凭什么认输呢？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嘿我咋觉得我的更新就是每天晚上胡说八道四千字呢